二〇一四夏“瑶瑶,我们下车了。”
揉着惺送的睡眼,雨瑶走下火车,后面跟着大包小包的父亲。
四下打量着这个小小的车站,几个慵懒的工作人员,几个稀疏的乘客,一个靠在阴凉处打盹的清洁工。这里,就是自己所谓的“老家”麽?真是意料之中的破啊……
“来,瑶瑶,帮我拿一下这个,我给妳大姨打个电话。”
父亲口中的“这个”,是一个用白布包起来的盒子,里面是雨瑶的母亲。
这个女人,死都不挑个好时候。别人都在快乐的放暑假,而自己却要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送骨灰。雨瑶狠狠地想着,不甘不愿地接过了母亲。
“哎呀,这就是雨瑶吧,真是跟美婵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唉,美婵她……”
这个说了一句话就红了眼睛的就是大姨了,而美婵,就是雨瑶的母亲。
有什麽好哭的,那个女人……
“傻丫头,还愣着干什麽,快叫大姨!”看到雨瑶在没礼貌的发呆,父亲立刻呵斥。
“大姨。”
“哎,乖。一路上累了吧?这麽久的火车,快来,妳姨夫的车在那边等着呢,快回去好好歇歇。”
接过行李,大姨热情地带着父女俩走向停车场。一路上不断地有黑车司机和小旅馆老板过来拉客,而那些巡警,就站在几米外的地方抽烟聊天,没有人想要过来管一下。雨瑶对这个地方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这是一个几年前才由镇升成县的小县城,是父亲母亲的故乡。人口不多,景象破败,一路上连座像样的高楼都没有,路过的超市里传出低档音响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庸俗歌曲,时不时有乱穿马路的行人、见缝插针的摩托车和完全不讲交通秩序的叁轮车引起的驾驶者之间的粗言恶骂。才来到这里不足一小时,雨瑶就有了逃跑的欲望。
大姨家的居住地已经是县城外围,当初的新农村改造房。偏是偏了点,好处是家家都有一个小院,整齐地排出一列街道,门前种些花果蔬菜,倒是比县城内更让人有好感。在门口下了车,院子里立刻出来几个亲戚帮忙接行李,雨瑶17年来第一次回来,这些叔叔伯伯的一个都不认识,衹好由大姨一个一个介绍,而自己一个一个招呼过去。虽然称谓各有不同,但第一眼看到自己,说出来的话却是一模一样的。
“哎呀,这丫头,跟美婵年轻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看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雨瑶知道她跟自己真的很相似。都说女儿随父亲,自己却是在长相上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她死的时候也不过四十岁,按照现在城市女人的保养的能力,她本该是和自己组成一对走到街上会被人误认为双胞胎姐妹的美艷母女花。可惜,从雨瑶记事起,母亲就是疯疯癫癫的,被自己照顾多过照顾自己,别说保养,脸都未必每天洗,长期的病态导致四十岁看起来就象是六十岁一样,每天蓬头垢面,和美貌连不上半点关系。
“雨瑶,妳不知道,妳妈当年在咱们村里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啊。”大姨一面将饭菜端上桌,一面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我比妳妈大个五岁,当时我俩一起在外面走,人家都偷偷议论这姐妹俩肯定有一个不是亲生的。妳妈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漂亮的城里姑娘,哪像我,从小就又黑又丑,跟了妳姨夫更是过的不像样子。当时想着还是美婵好啊,年纪轻轻就去了北京,鸡窝里飞出凤凰啦,谁知道……”
“妳个女人家,人家雨瑶头一次回来,妳不好好说话,就知道哭哭哭!”看到大姨说着说着又抽泣起来,姨夫在旁责骂。
“对对对,不说这个了,赶紧吃饭赶紧吃饭,坐一天车也够累的,房子都给妳们收拾好了,吃完饭就去休息。”收起眼泪,大姨又忙着张罗起来。
雨瑶确实累了,即使不累,也不想跟这些没见过面的亲戚继续闲话家常下去。
于是快速地往嘴里扒着饭,想要赶紧逃回屋里。
“咋样?这个炒饭还是跟妳妈学的,妳在那边也常吃吧?味道跟妳妈做的比起来差多少?”
常吃吗?
“妳在干什麽?”
放学一回来,就看到母亲正在厨房做饭,手里拿着一瓶辣椒想要加到锅里。
“瑶瑶,妳回来啦?妈正在做饭,妳去洗洗手,叫妳奶奶一起出来吃。”
“叫个屁啊!奶奶都死了多少年了!妳不知道我不吃辣子吗?加这麽多想辣死我是不是!!!”
粗暴地将锅里的炒饭全部倒进垃圾桶,雨瑶给自己煮了包方便面端回卧室。
那天父亲不在家,是唯一一次母亲做饭给自己。
“那个……味道差不多。”不欲说出实话,雨瑶随口敷衍。
“那就是还差一点吧。美婵从小对糖过敏,炒饭不放糖。但是我在里面加了一点去肉腥,所以吃起来肯定还是有点不一样。”
过敏?
雨瑶想起一次同学父亲去国外,带回来很多糖果,自己也分到一小包。拿回家的时候,看到坐在角落时不时瞟向自己的母亲,以为是她嘴馋想吃,厌烦地丢了几个过去。她眼睛一下就放光了,连包装都没剥干凈就往嘴里塞,还不住唸叨着“雨瑶给我的,真好吃”。那之后的几天,她老是不住地在身上挠,自己还责问她有多久没洗澡了身上才这麽痒……
“来来来,加点这个辣椒。”大姨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麽,跑到厨房拿了一瓶辣椒酱出来。
“大姨,我不吃辣子的。”
“哎?大姨做的不像吗?这可是跟美婵学的,看起来红得很,其实吃起来一点都不辣,可鲜了!美婵这丫头啊,不知道咋就那麽会想,做出来的东西虽然都奇奇怪怪的,但都好吃的很,来,大姨给妳加点……”
“我说了我不要!”将筷子重重摔在桌上,雨瑶站起来径直走进卧室锁上门,留下一屋子尴尬。
美婵美婵美婵!从回到这里,每个人都在说那个疯女人!我讨厌她讨厌她讨厌她!就是因为她,自己从小被同学嘲笑!爸爸工作忙,家长会从来都没有人去参加,老师家访时她就跟个小狗一样在屋里乱转,放学回家老是遇见她在翻垃圾桶,看见自己就远远跑过来,手里还拿着捡来的破布娃娃要塞给自己。那时同学们的奇怪眼光让自己想自杀!但是她,永远带着那种扭曲的笑容,就算自己把布娃娃摔到她脸上也是!为什麽?为什麽别人都在说她的好,那个疯女人有什麽好!!!
“雨瑶起来啦?快洗洗来吃早饭。”仿佛昨天的事不曾发生过,见到自己走出来,大姨依旧热情的招呼着。其实雨瑶也很内疚,毕竟对方是长辈,昨天自己也太过没礼貌,但骄纵了惯了的她从不曾有道歉的习惯,尽管心里说了对不起,人却是面无表情地从大姨身边走过,去院子洗漱。
“起来啦?今天这边也没妳什麽事,一会吃完饭让妳惠芬姐带妳出去转转。”
看到雨瑶,姨夫笑着招呼道。由于在北京已经开过简单的追悼会,父亲不愿再铺张,所以在老家也没有依照旧俗设灵堂守丧,仅是选好了日子出殡下葬。虽然家里觉得不合规矩,但是长辈都不在了,父亲的话也没人能反对,衹得这样奇怪地定下来。
惠芬是大姨的女儿,比雨瑶大四岁,和大姨一样又黑又瘦,农村结婚生育都早,她才21岁就已经抱上了娃。惠芬这辈子几乎没出过县城,看见雨瑶的什麽都觉得稀奇,毕竟是大城市回来的,虽然雨瑶穿戴都很随意,但在她眼里也算得上是花枝招展了,尤其是那双粉色休闲鞋,就算是再不讲规矩,穿红鞋出殡怕也要被骂死,回来的时候匆忙,父女俩竟然都没想到这一点。于是吃完饭后惠芬暂时放下孩子,带雨瑶出去溜达一番,也顺便买双白鞋。
附近衹有一家卖鞋的店铺,离大姨家并不远,走出一条街就远远看到了。城镇化以后,耕地也早被征的差不多,愿意干活的大多都出去了,留下的居民的生活都很悠闲。大清早没生意,几个五十来岁的大叔在店门口围作一堆,不时传出粗喉咙大嗓子的“跳马、出车”的喊声,几人目光都紧紧盯在棋盘上,直到惠芬叫了一声“老赵叔”,一个手捧茶杯观战的老汉才抬起头来。
哗啦!手里的茶杯在地上化为碎片,老赵仿佛见鬼一般死死盯住雨瑶。
“妳……妳……美婵……”
“老赵叔,妳傻啦?这是我美婵姨她闺女雨瑶,昨天才从北京回来,给我姨出殡的。”
老赵从失态中回过神,但神色依旧复杂,听完惠芬的介绍,他带着奇怪的表情,与被他惊吓到抬头的其他几个男人对视了一眼。
“来,雨瑶,我给妳介绍一下。这是老赵叔,老陈叔,老王叔,老李叔。他们四个啊,打小一起玩到大,到现在关系都铁的很,妳知道为啥不?”
四个老汉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让雨瑶觉得很不自在,对惠芬的问题更加是莫名其妙,他们四个关系好自己怎麽会知道为什麽?
“我听我妈说啊,这四个叔年轻时候立了个君子协定,就是共同追求我美婵姨,谁追上了,其他人也不许红眼。但是,后来妳妈一直不同意,他四个就都先后成家了。后来妳妈去北京再没回来,他们四个的关系倒是越来越铁了。”不顾老赵的连连拦阻,惠芬一口气将话说完。
那个女人,当年在这里有那麽受欢迎吗?雨瑶苦笑了一下,被惠芬拉着进了鞋店。
老赵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故人之后光临,他大方地表示要两人随便挑,不管拿多少,绝对分文不收。惠芬一听,立刻就给自己选了几双鞋,这反倒让雨瑶不好意思起来,拿了一双最便宜的老式白网鞋。反正衹是穿一天,舒不舒服的也没所谓。老赵一再让她再挑一双好看的,惠芬也在旁不断怂恿,但她还是拒绝了。
一来是厚不起脸皮,二来这家小店也确实没有让她喜欢的款式。
“我说,雨瑶,妳可得小心点。”往回走的路上,惠芬忽然开口。
“怎麽了?”
“妳看刚才他们几个看妳那眼神。当年他们追不上我美婵姨,现在妳回来了,打扮的这麽漂亮,还跟妳妈长那麽像,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起什麽坏心思。现在社会这麽乱,虽然都是街坊邻居,但新闻上那些做坏事的,好多都是对熟人下手,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说的都是为妳好,妳可别不当回事啊。”
雨瑶笑了起来,这就是负面新闻被媒体过度放大的结果了。这社会有那麽坏吗?她不觉得。对惠芬的话,她衹当是农村女人嘴碎,爱搬弄是非,笑笑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中午,四个老汉就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造访了大姨家,说是雨瑶回来了,一定要过来喝两杯。农村人好客,街坊提着东西上门,哪有拒绝的道理,大姨很快就准备了几个下酒菜,买了几瓶白酒,支起桌子让一桌人坐下。虽然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大家是为自己来的,雨瑶怎麽也不能不参与。好在席间大家的话题都围在那个女人身上,她也不必应付太多。
酒过叁巡,几个男人都有点高了,开始捧着杯子互相乱敬起来。雨瑶本欲借机离席,但老王竟端着杯子举到自己面前。
“来,雨瑶,妳头回回来,叔敬妳一个。”
“我……我不会喝酒。”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雨瑶连忙摆手拒绝。
“瞎说!美婵当年酒量那麽好,妳是她闺女,能不会喝?”
“就是!快把妳老王叔的酒喝了,叔也敬妳一个。”老李也端起杯子在旁帮腔。
雨瑶无措地看看四周,大姨和惠芬已经离桌,姨夫和父亲都醉的差不多,完全没有要保护自己的意思,反而用眼神示意自己别拂了长辈面子。无奈之下,衹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在北京不是没喝过酒,和同学聚会时雨瑶多少碰过一些,但那基本都是红酒和啤酒,辛辣的白酒一下肚,立即就是火辣辣的感觉翻上来,雨瑶连眼眶都红了,摆手示意不能再喝。但剩下的叁个老汉立刻喊着不能区别对待,硬是逼着她把四杯酒全部喝完。
喝酒就是要麽不喝,一旦开了头就别想着别人能放过妳。看出雨瑶不是完全没酒量的人,几个老汉更加放肆,想要再敬第二轮。这次她是死活也不再喝了,父亲也终于站出来阻拦。
“妳给我让一边去!”挥开父亲手的是喝得最多的老陈,从一开始,他就显得对父亲格外不满。
“当年美婵一个人跑到北京,孤孤零零的,让妳这个老乡捡了便宜。本想着妳出去得早,比我们有出息,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可是妳他妈都干什麽了?妳看看她跟了妳后变成什麽样子了!!!”
“就是,美婵那麽好的女人,在村里时候谁不把她当仙女捧着,跟了妳后他妈的两个正常人的日子都过不上,妳给我们解释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帮腔的又是老李。
“哎呀,这怎麽回事啊!说了让妳们少喝点,这咋一扭脸就闹上了呢!”听到动静,大姨连忙从厨房跑出来,和姨夫一起拉开满面怒容的老陈老李,和沉默不语的父亲。
“嫂子,我他妈的不服气,今天必须让这小子给我解释清楚!看看到底是不是他亏待了美婵!如果是,我就算拼着这条老命也要给美婵讨回公道!”老陈依旧不依不挠地想要挣开大姨。
啪!才在这里吃了叁顿饭,雨瑶却已经是第二次摔筷子。
“妳们几个,为老不尊也该差不多了吧?我们家的家事和妳们有什麽关系?
四个大男人在这里为难我们父女俩很光荣麽?就算是妳们都喜欢我妈,但是我妈离开这儿都二十年了,妳们不觉得自己有点热情过度吗?是不是因为我和我妈长得像,过来重温年轻回忆来了?有时间多回去哄哄自己的老婆孩子吧!!!”
气哄哄地扔下这些话,雨瑶拉着一直一言不发的父亲进了屋。外面没有再传来喧闹的声音,应该是都散了。
直到出殡这天,再没有什麽事情发生。
换上素凈的衣服,披上白色的麻布,雨瑶捧着母亲的遗像走在出殡队伍的最前面。她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哭出来,否则就会受到邻里的指点,但想到那个女人,完全没有要掉眼泪的感觉。
然后她想起了自己那条走丢的小狗。那是十岁时父亲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十分可爱,十分乖巧,陪在她身边整整两年,然后有一天,失踪了。焦急的父女两个四处张贴启示,想要把它找回来,但是没有结果,然后母亲也失踪了。整整两天,没有音讯,父亲已经准备要报案的时候,她又自己跑了回来。
没人知道她是怎样找到那条已经被车轮压的扁平成一张皮的尸体带回来的。
雨瑶衹看到本来就不干凈的母亲,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遮不住的臭气熏天,怀里是已经分辨不出的小狗尸体。年幼的她,固执的以为是母亲杀死了自己最要好的伙伴,哭闹着要将她赶出家门,直到父亲将她关进厕所才渐渐平息下来。想到这件事,雨瑶的鼻子才酸了起来,也许是疼惜那条无辜死亡的小狗,也许是埋怨母亲残忍地将那个画面呈现在自己眼中。
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过街道,不时有美婵的旧识出来鞠躬致意。雨瑶带着眼泪一一还礼,没有人知道,死者女儿的泪水,是因为一条狗。
“于美婵,1974年4月9日生于本地,2014年7月17日卒于北京,享年40岁……”
老村长唸悼文的时候,雨瑶还在想着那条狗,泪水如断线珠子般不停落下。
亲友们都带着同情可怜的目光望着自己,想象着这对母女在美婵生前相处的是多麽和睦。
下葬、填土、烧香……按部就班的仪式逐项进行,雨瑶怀唸着小狗刚到家里还走不稳路的可爱样子,痛哭出声……
按照习俗,父女俩到过完头七才能返回北京。这几天大姨家上门的客人络绎不绝,悼唸的、安抚的、叙旧的,还有专门来看雨瑶的。接连不断的客套应酬让雨瑶不胜其烦,明天就是头七了,熬过今晚一晚,就能回到熟悉的北京,在钢筋水泥打造的璀璨繁华中过自己的日子。
不愿与大人们聊天,屋里又闷热,雨瑶独自走出大门,随意地散步纳凉。不知不觉就走出了一条街。这是惠芬带自己走过的路,老赵家的鞋店已经关门,隐隐透着灯光,再走远,自己就记不住路了。雨瑶转身准备折返回去。
这时,鞋店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老赵低着头数着手上的零钱走了出来,一抬头看到了雨瑶,愣了一下。
“赵叔。”狭路相逢,雨瑶有点拉不下面子立刻离开,上次是自己有点过分,打声招呼也算是道歉了吧。
“雨瑶,这麽晚还在外面啊。我……我跟妳陈叔他们在打牌,烟抽完了,去买包烟。”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老赵仿佛遇到警察一样主动交代着。
“哦。那,再见。”应了一声,雨瑶准备离开。
“等一下!”老赵忽然开口,并大步跑了过来一把抓起雨瑶的手,“妳跟我进来!”
“妳干什麽?”男人忽然的举动让雨瑶吓了一跳,惊呼着想要挣扎。
“别叫!”大手捂住了她的嘴,老赵似乎下定了什麽决心,连拉带拖地将雨瑶带进了鞋店,里面叁个男人同事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两人。
门被反锁上了……
一九九四夏又是一桩喜事。
村里人少,为了热闹,按照习俗,无论婚丧嫁娶,无论是否熟识,在办仪式这一天,全村老少都会聚集到事主家,从中午呆到晚上。作为村里唯一一家酿酒的,美婵家自然更加不能缺席。结婚的一对男女她并不熟悉,但是酒是从自家买的,父亲自然也被纳入主事行列,母亲去得早,坐席的任务便由美婵来完成了。
不是不喜欢见到人喜结良缘,衹是出席酒席对美婵来说实在是一件头疼事。
自己已年满二十,长辈们连连催问何时成家以及不厌其烦地撮合提亲自然不必说,村里的那些小伙子们更是借着主人家的酒缠在自己身边不愿散去,时不时有人借着酒疯沾两把便宜更是常有的事。若不是自幼便在酒味里长大,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灌晕过多少次。
今夜亦是如此,未婚的年轻小伙就不必说了,就连王刚、赵强、陈硕、李峰这四个已经成了家的,也趁着媳妇要顾孩子回去的早,围绕在自己身边不停敬酒调戏。婚宴上不能闹难堪,再加上这四人对自己倾心已久,虽然烦人,但这几年下来也不算没有交情,美婵不便发作,衹得能推掉一杯算一杯,就算推不掉,自己现在也一点醉意还没有,应该能应付过去。果然,虽然最后自己的头也有点蒙,但身边能站起来的也没几个了。很少喝这麽多,美婵有点倦意上涌,看到父亲还在招呼未散的宾客,她也没打招呼,径自离席回家。
美婵家住的偏僻,走回去要好长一段路。没走几步,身后就有人大呼小叫着跟了上来。回头一看,正是那四个有家有室的。主人家的屋子村子最西头,几人回家都顺路,美婵自然无法拒绝同行,反正衹是费点口水罢了。回去要经过一片玉米地,荒无人烟的,连灯都没有,自己一个人走还真有点害怕。
“美……美婵……妳酒量……怎麽那麽好……我们……几个……联手……都灌不醉妳……”路上,陈硕大着舌头跟她搭话。
“妳们能和我比吗?从我妈走那年我天天陪我爸喝酒,到现在都七年多了。”
虽然衹有二十岁,但美婵的酒龄确实是几人中最长的。
“不行……我们……不服气……咱们……找个地方……继续喝……我就不信……灌不倒妳……”赵强最爱生事,见美婵说话平稳,几乎一丝醉意都没,脸上挂不住,嚷嚷着续摊。
“得了吧妳们,喝高了晚上回不了家,明天妳们媳妇还不来找我啊?”
“什……什麽媳妇!美婵妳就是……我媳妇,妳衹要……愿意……跟哥好……我回去就……休了她!”醉的最厉害的李峰已经开始胡言乱语。
看他们一个个已经醉得不像话,美婵也不再理他们,加快脚步想快点回去。
但这样一来四个男人更不乐意了,不但开始轻言薄语,手上也开始拉拉扯扯的。
走到玉米地时,美婵已经彻底被激怒,在赵强嬉皮笑脸地把爪子往自己胸脯上伸来的时候,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啪!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下格外刺耳。赵强捂着脸愣了一下,随后酒醉后的暴怒彻底爆发。
“我操妳妈!”重重的一脚踹在美婵小腹上,让她痛呼着坐倒在地。而赵强立刻跟上一步,一把将其抱起。
“赵哥,妳……”事情发生的太快,其他叁人都还不及反应。见赵强忽然翻脸,连忙想阻止。
“都别他妈囉嗦!老子今天就干了这小婊子!”四人平时在村里都是浑的出了名的,尤其以赵强为最。因为知道美婵不喜混混,所以几人在她面前都很收敛,不过几年来被各种漠视各种冷落,心里的怨恨不是没有。尤其是成家以后,攒了二十多年的欲望有处发泄,也知道了日女人不过也就是那麽一回事,虽然仍对美婵唸唸不忘,但早已不似当年把她当女神一样看待。此刻赵强酒疯发作,明摆着是要*奸美婵,叁人虽然觉得不妥,但踹也踹了,骂也骂了,横竖明天传出去谁也跑不了,还不如……
互望了一眼,叁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一样的想法。赵强已经不顾美婵大力挣扎,抱着她钻进了玉米地,事情到了这地步也没什麽好犹豫了,反正这辈子谁也没指望跟美婵成为一对,干脆索性一起干一次,就当断了唸想。那年头的农村,法制观唸淡薄的可怕,曾有男人抱着“不*奸就不犯法”的想法,把女人剥光了绑在树上展览这种荒唐事发生。而且就算是真的*奸也不是没发生过,最后都是赔钱了事。此时的几人早已将家庭、名声这些抛到酒瓶子里去,下定了决心,叁人也跟着赵强钻了进去。
叁人踹倒一片玉米杆,用脚踩平,当做一张简易草席,赵强将美婵扔在上面。
美婵还未来得及挣扎爬起,几个人就扑上去压住她开始撕扯衣服。夏天晚上虽然还有点热,但那年代保守,美婵又害羞,害怕胸罩带子从短袖里衬出来,除了衬衫外还穿了个小背心。虽然拼死挣扎,但一个弱女子哪敌得过四个大男人,加上喝醉酒下手没轻重。没一会,美婵不但被剥光上衣,还挨了不少拳脚。
小背心被扯得稀烂,几块破布揉成一团塞进美婵嘴里。她赤裸着上身,被四个男人按住手脚随意欣赏着胸前春光。四个混混,能娶到什麽样的媳妇?以前衹上过自家女人的四个人,一直以为女人脱光了衣服都差不多,但今天看到美婵的乳房,才发现世上竟然还有自家女人即使生完娃涨奶时候也赶不上的大肉团子。
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身上的皮肤可以这麽白,奶头可以这麽粉,腰可以这麽细,含怒而视的表情也可以这麽漂亮。
看到这幅绝美的身体,四人的胆怯和后悔已经完全被打消,甚至有点庆幸。
要不是今天干出这种事,不知道到哪年哪辈子,他们才会从井底之蛙的眼界中走出来。不由分说地,那年头正流行的软料裤子也被扒了下来,白色叁角裤衩直接被撕开,刚才那对奶子给四人的感觉还是震惊,现在这张屄露出来,四个人是直接当场就呆成傻逼了。
干凈、粉白,中间一条紧闭的小缝,除了微微隆起之外,和蹲在路边上撒尿的那些叁岁小女娃没什麽差别。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白虎”这个词,衹觉得比起自家媳妇那黑毛丛生的下体,这才应该是女人的屄,是符合男人幻想的性器。
“靠!恐怕我以后再也不想弄我媳妇了。”呆呆地盯着月光下那具完美的身体,老陈说出的话,也是四人共同的心声。
没有再犹豫,毛头小子也没有搞前戏的情趣,几人都脱了裤子,准备直接提枪上马。赵强自然是第一个,不是他的话,其他叁人是没胆子干出这种事的。如果进玉米地前,叁人对赵强的冲动还有所责怪,现在就衹剩下了满满的感激,因此让他拔头筹也没什麽怨言。
美婵死死咬着嘴里的破布,眼睛快瞪出血丝来。做梦也想不到这四个虽然浑,但平常表现还算有礼的男人竟然对自己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她后悔自己为什麽没有多等等父亲,偏偏选择一个人回家,她也后悔自己为什麽要逞能跟他们拼酒,让几个人现在都失去了理智。可是再多的后悔也没有用,粗大的鸡巴撑开干燥紧闭的花唇开始侵入,从来没有人碰过的地方传来撕裂的痛感,她双腿乱蹬,脚丫却被捉住,把双腿强制分开,胸前有人在胡乱的揉搓,双手被死死按住,衹有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流着泪的双眼盯着赵强,露出哀求的神色。
“妈的,进不去!”太紧、太干,赵强的鸡巴根本突不进那片禁地,反而把龟头弄得生疼。给自己婆娘开苞的时候,虽然一开始也进不去,但鸡巴头在屄口蹭了几下,婆娘就开始流水,后来借着润滑就捅进去了。但现在美婵已经被蹭了半天,下面还是干干的。
“妳进不去让我来!”陈硕立刻自告奋勇。
“妳他妈想得美!”赵强怎麽可能让出给美婵破处的机会,情急之下也想不出别的,吐了两口吐沫在手上,往龟头上一抹,也不管自己会不会疼了,双手把那条细缝分到最大,能看见粉嘟嘟的嫩肉中间分出一个覆盖着半透明薄膜的小圆洞,龟头朝着洞口用力捅了进去。
“嗯!!!!!!!!”美婵的头高高扬起,牙齿死命咬住嘴里的破布,用力之大,连脖子上的筋也凸了起来,眼睛张到最大,眼珠仿佛要弹眶而出,紧缩的瞳孔周围,细微的血丝一点点扩散开去,四肢的剧烈挣扎让几个人几乎按不住。
赵强的感觉也没好到哪里。美婵的阴道太紧,早已超过为媳妇开苞时的紧窄。
坦白说,赵强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快感,鸡巴象是被人紧紧攥在手里,随时有捏断的可能,供血都流通不畅,龟头胀的生疼。但他的心里是有快感的,足以超越任何生理快感的满足感,尤其是感觉到一股热流从交合处涌出的时候,这一刻,美婵是他的女人。
那是美婵的处子鲜血,那是二十岁少女的宝贵贞操,不同于现在,在那个年代,那就是女孩的生命!
失去最宝贵的东西,美婵的眼中已经不带一丝哀求,衹有浓浓的恨,死死射在赵强脸上。剧烈疼痛和突遭异物闯入的本能收缩已经过去,阴道里终于放松了一些,赵强的眼睛躲避着那道目光,缓慢地抽插起来。
虽然美婵的目光让几人都有点心悸,但看到那粉白的嫩肉紧夹着粗大的鸡巴,形成对比鲜明的淫靡画面,他们又都觉得这都是值得的。二十多岁的年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自私、冲动、无知,永远不考虑后果地为所欲为。
任凭鸡巴在体内冲撞,任凭脏手在身上摸索,任凭四双眼睛对自己尽情地猥琐,除了巨大痛楚带来的痛哼,美婵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衹是用痛恨的目光看着驰骋在身上的男人。
“妈的,不要这样看我!”一耳光抽在美婵脸上,赵强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没有勇气迎上那道目光,对这个女人,他毫无办法,衹有暴力,衹有通过暴力,才能让她移开眼睛,才能让自己觉得高高在上,掌控一切。
美婵的脸被抽的偏向一边,嘴角渗出血丝,但她立刻倔强地扭回头,重新盯住赵强。
“操!看老子不把妳干的求饶!”一把抽出了美婵嘴里的破布,赵强如同愤怒的公牛开始大力操干起来。他的女人,除了第一次痛的哭爹喊娘,后面每次才干几下就嗷嗷浪叫,他相信美婵也是一样的,现在衹是刚开苞的痛苦,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在自己胯下叫春的。
但是他的想当然没有实现。直到纯洁的子宫被精液玷污,美婵也没有移开目光,没有发出声音。
陈硕、李峰、王刚,经过几个男人轮番的摧残,始终没有。
存心要让美婵在胯下屈服,仗着年轻体力旺盛,四人不间断地轮流上阵。无知的男人,永远以为衹要性能力够强,即使是*奸,也能勾起女人的快感。殊不知女人幻想被强暴,和男人幻想被戴绿帽一样,对大多数人来说,仅仅衹是幻想而已。
这场*奸一直持续到午夜,四人才发现倔强的美婵早已睁着眼睛晕死过去,身上布满指痕,下体一片血污狼藉。直至此时,在冰冷的夜风中,他们才发现自己干了什麽。兽欲发泄完毕后衹剩下无尽的恐惧,胡乱地为美婵套上衣服,几个男人在夜色中仓皇逃脱,衹剩下月光,照在失去神采的双目上……
二〇一四夏雨瑶忐忑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老赵讲述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凄惨往事,和最后的结局。
回到家后,四人的心里都被恐惧所笼罩着,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天明的一刻。
但直到午后,美婵的父亲也没有拎着菜刀找上门来。赵强首先坐不住了,他找到其他叁人,合计着也许美婵还没来得及将这件事捅出去,也许她是想走法律途径,已经找派出所报了案。无论如何,如果现在就去向她道歉,求她原谅,哪怕拿出几人所有的积蓄,也许一切还有挽救的机会。
“当我们找到妳妈的时候,她正在收拾行李,看到我们四个,立刻就知道了我们的来意。她说她恨我们,恨不得我们立刻去死,说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们。
但是,她又说,如果这件事说出去,毁掉的,将会是五个家庭。所以她选择沉默,离开,去北京。这并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她早就决定的。之所以一直没有找婆家,是因为她的心不在这里,而是在外面更大的世界,她会记住我们的罪过,让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忏悔、去弥补。”
说到这里,赵强已是老泪纵横。他抓住雨瑶的手哭诉着:“美婵一走就是二十年,二十年,我们连向她忏悔的机会都没有。我想过去北京找她,却传来她已经嫁人的消息。连结婚的时候,她都没有回来,没有在老家办一场婚礼,我知道她不愿意见我们,更不愿意生活被我们打扰,我们衹能在这里悔过,永远没有当面求得她原谅的权利。现在,妳回来了。看到妳,就像看到当年的美婵,我犹豫了很久,刚刚在门口遇见妳的时候,我知道这是老天爷给我们最后的机会,所以我把妳拉进来,告诉妳这些事,我们任凭妳发落!衹是,当年我们四个,我是老大,他们叁个衹是听我的命令,求妳跟警察说的时候,让他们抓我一个就行。我老伴已经死了,无牵无挂的,他们却都还有家人……”
这,就是那个女人的故事麽?
不,我没有权利代替她处罚妳们,也没有权利代替她原谅妳们。我是雨瑶,美婵的事情,与我无关!
返程的车厢很空,六个铺位,衹有父女两人。
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雨瑶的心,也仿佛跟着时光,退到二十年前,那个破灭了一切的女孩,是否也如自己现在一样,呆望着窗外,不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人生?
“爸,告诉我,我妈是怎麽疯的?”这个问题,年幼的她曾经问过,但父亲拒绝回答,后来,自己对母亲的厌恶与日俱增,渐渐失去了知道所有关于她的事情的兴趣。现在,到了自己应该知道的时候了。
一场葬礼,让父亲看起来也苍老许多,不顾列车上的规定,他点起一根烟,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一九九四夏吴江林,作为村里第一个来北京打工并且站稳脚跟的人,在乡亲面前是无比骄傲的。
但困扰也很明显。随着外出务工的老乡越来越多,他的家,差不多成了老家在北京的办事处。这天,他就又接到了一个老乡的电话,希望他能暂时代为照顾女儿。本想拒绝,但是听到美婵这两个字,他立刻答应了下来。
美婵,楚楚动人的美婵。
初来乍到,举目无亲,也没带多少钱。美婵接受了吴江林的安排,暂时和他合住在那间单位为他提供的两室一厅里。初次入住单元楼,初次乘坐电梯,初次见到雄伟的长城,初次亲眼看见天安门广场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首都的一切,对她来讲都是新鲜的,甚至可以暂时弥补掉心里那刻骨铭心的伤痛。而陪她领略这些新鲜的男人,也仿佛一剂疗伤的良药,缓缓走进了她的内心。
两年的熟识、了解、相恋,一九九六年夏天,他和她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如同大多数婚姻都是爱情破裂的开始,生于六十年代末的保守的吴江林,在新婚之夜发现妻子并非完璧时表现出毫不遮掩的愤怒。他无从得知美婵是何时有了其他的男人,是在老家,还是来到北京以后?无数次争吵、责骂,甚至以离婚相逼,妻子始终守口如瓶。
很快,美婵怀孕了。
吴江林十分恐惧,恐惧妻子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他开始彻夜不归,与一班狐朋狗友出入酒吧买醉。某天晚上,在喝到差不多的时候,一个同事与他聊起单位最近新结婚的那个女孩。他说,他上过那个女孩。他说,她的老公看起来光鲜得很,其实也不过是个绿帽王八而已。
吴江林一杯一杯地灌自己,但无论有多醉,“绿帽王八”四个字始终响在耳边,对他发出最无情的嘲讽。那天晚上,他动手打了美婵。
倔强的美婵,承受着一记记耳光,一记记重拳,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衹有双手,牢牢地护住了肚子里的小生命。早已在内心里把那个孩子当做路边野种的吴江林,看到妻子如此的表现暴怒到失去了理智,他揪起美婵的头发,狠狠向墻上撞去,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孩子出生的时候,吴江林第一时间去做了亲子鉴定。这个女孩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可是妻子,再也回不到清醒的样子……
二〇一四夏回到北京,拖了一堆工作的吴江林开始没日没夜的加班,大部分时间,雨瑶除了上学,就衹剩一个人在家里。
从来没发现,少了一个人,屋里就会变得这麽空旷。
她试着做一份炒饭给自己,但是,淡而无味,一点也不好吃。然后她看到了橱柜上那瓶鲜红的辣椒酱。
小心地拨了一点到碗里,拌匀,挑起一点,放进口中。
骗人,谁说一点也不辣的,明明眼泪都流出来了……。
【全文完】